序
昔方正學序宗忠簡集有云：“國之廢興存亡，蓋天也，而有人事焉。由其已然之跡而觀之，人謀之從違，事變之得失，皆如預定而不可易者。”顧正學先生何人斯？膺建文之難，夷十族而不改初衷。循忠簡集序稽之，若有豫焉。世謂明當亡於天啟，而天啟不亡；不當亡於崇禎，而至崇禎甲申，天下亡矣！固知天道無常，假借人事依違期間，故方正學天意人事之議，實為見道之言。溯啟、禎之際，內憂未弭，外患又至，國事方棘。熹宗固無知，天昏地黑，坐視魏逆把持朝政。迺思陵御極，亟除閹害，唯剛愎自用，無力回天，遂棄養兆姓。種種皆有預定而不可易者矣。天不鍾於帝王貴冑而鍾於志士仁人，使生丁亂朝以見其志節堅絕，畀其聲名與國運相始終。甲申三月，明亡於李闖，然後有乙酉滿清搆兵江南，揚州十日、嘉定三屠，聞者瞋目裂眥。無慮天留勝國遺獻，數數供靖難之役，彼等櫛風沐雨，糲食粗衣，鬢絲禪榻。或殺身成仁，或效首陽之烈，或遯跡空門，或皓首窮經，或自放於山顛水涯。如無國之廢興存亡，則終朱明之世，斷無黃石齋之剛直，無倪鴻寶之兀奡，無劉蕺山之求仁，無王薑齋之耿介，無黃梨洲之傳文，無陳子壯、陳邦彥、張家玉之奮猛，無瞿稼軒、楊龍友之氣尚，無無可道人之奧學，無八大山人之屈奇，無漸江之清峭，無卞玉京之多情，無徐昭法之容夷，無傅真山之崚嶒，固無顧亭林千古不易之節操。而朱明皆一一有之，後先相望，天可謂厚生民也矣！年代牢落，今裒集諸遺民創作，顧豈僅稱其書畫之工筆墨之美乎？是皆未足以盡也。其人恢奇俊偉，人事興替進退不能奪其志，積悃於中而形諸筆墨，申明大義，雖亡久，千載而下不以筆墨增重，而筆墨益重。覽者倘有得於墨瀋之外，興山高水長之思，具見深心微茫，以為萬世之教，斧鉞之資，是所願也。
陳浩星
澳門藝術博物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