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瀏覽過楊善深先生逾百精作,排定今次展覽作品,心情一寬,不由得深深地懷念起這位身長鶴立,言辭和藹的藝壇長者,不覺他已經告別人間九個年頭。
楊善深先生原籍廣東台山,在家鄉出生,少時移居香港,活躍於港澳,他的廣府話有濃厚的台山口音,正所謂“鄉音無改鬢毛衰”,讓人倍感親和。楊先生事業基地建築在香澥,但與濠江結下不解緣,晚歲先後兩次在澳門舉辦畫展。二零零四年,“萬象乾坤──楊善深近作展”在澳門藝術博物館盛大舉行,先生高齡九十有一,臨時因足疾未能親至。猶記席設日麗餐廳的開幕宴會上與先生通電話,他興奮異常,得悉眾多親朋友好出席欣賞,十分安慰,並一再對缺席開幕式表示遺憾。不料這竟是我和先生最後一次通話。幾天後,他便因心疾突發而遽歸道山。
澳門對楊善深先生是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地方。先生哲嗣天頤兄說,老先生認為自己成就一生事業,受高劍父影響至深,不局限於繪事。高楊相交,誼兼師友,傳道解惑,切磋琢磨,其藝術舞臺就在澳門。這也解釋了楊先生晚年對澳門的深情眷念,何況此間更有林近先生這樣的藝術諍友,李萊德先生這樣的忠實愛好者。
這是楊善深與澳門的因;在先生誕生一百周年之際,在弟子之鼓動以及家屬之支持下,“春風妙筆”特展得以在藝博館舉行,允稱先生與濠江的夙世因緣,這便是果。
楊善深先生藝名著於宇內,海內外學術界對先生畫藝的評論汗牛充棟,毋容贅述。竊以為,“嶺南畫派最後一位大師”的評價可圈可點,結合先生出身、經歷、交遊、思想等,才形成這個“最後一位”的條件。
先生家本饒於貲,令他從小便能不受生活逼迫,心無旁騖,浸淫於藝術創作,終生不廢。弱冠留學東瀛,專習繪畫,於東、西洋藝術奠定了厚實的基礎。對日本繪畫及南畫(日人對中國文人畫之稱謂)認識深於常人,於日本畫有所取擷,尤重渲染,襯托氣氛,為嶺南派繪畫之特色。回國後結識前輩高劍父,用筆受高氏啟發,亦服膺其文學、哲學、美術主張,承高氏衣缽而別開生面,並世無第二人。先生繪畫折衷中、日,畢生對本國傳統文化研精覃思,對古代繪畫不主一家,而是廣採約守,平素刻意蒐羅前人名跡,以為雅賞,氣質薰陶。先生對藝術不分畛域。天頤兄憶述,其父一次主動告訴他,自己的人物畫線條及造型實是取法於羅丹雕塑。證明楊善深治藝善採諸家之長,化為自己筋骨血脈,無分中西,故能成其大。三水李健兒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撰寫的《廣東現代畫人傳》曾如此評價楊善深:“為人謙和,不會臧否人物。”這點先生貫徹一生,故在藝壇深孚人望,廣結善緣,年紀稍長之當世鉅公,如徐悲鴻、張大千、黃君璧等樂與交遊,切磋文藝,其胸襟、素養足與各大家把臂入林。綜合上述條件及因緣,當代也似乎祇楊善深先生有此緣份,得為“嶺南派最後一位大師”。
先生畫室名“春風草堂”,並以此設帳授徒,使春風流播四方。際此早春二月,在先生誕生百年之際,以其書其畫證其藝術一生,我們在藝術珍賞之餘,不應祇領略其書畫技巧,更應從其一生治藝足跡中找到藝術涅槃的軌道吧!
陳浩星
澳門藝術博物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