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以“多棱‧ 互觀”概括這次展覽的主題,是因為“多棱”這個源自棱鏡多面圍合、鏡體折射的概念,其分光原理使得光色間發生奇妙的聚散效應,進而可以改寫著光的邏輯與動態。今天看來,無論是棱鏡在物理光學界面多重互映與折射的重要性,還是它在互聯網數碼設備中的拓展性應用,都可以說濃縮著這個時代的多重徵候。它既消解著主體的存在,又延展圖像在空間中的動態,互聯網世界日益加密與高速運行的圖像資訊以及超荷載的社會景觀和傳輸能量,都可能與棱鏡或者棱鏡效應相關。它吞存折射著大數據背後全球性政治動向,包括數字金融中新的經濟模式的登場和個體社交平臺所隱存的各種數據,並刻錄著各種迭代進程所引發的突發性事件和那些刻骨銘心的時刻。
應當說,2006 年發生在澳門藝術博物館的那場“顯微境‧ 觀”展,充分顯示了它在新千年開啓時段特殊的針對性,並成為中國當代藝術進程中重要的一幕,用時任策展人高世名的話來說“試圖喚起一種對個體意識形態建構的批判,一種與表象政治、身份政治全然不同的微觀政治學,一種總體敘事幻滅後的微小烏托邦”。本次“多棱‧ 互觀”展,既是某種時間維度上的回應,也希望直面十五年來經由各種意識形態與技術革命暴風驟雨洗禮,在日常現實與藝術領域所凝結的種種餘韻和漣漪,並對當下藝術界面的前沿事象進行現時點上的追問。有趣的是這兩個展覽都涉及到觀/ 認世界的動作與視角,其實無論“顯微”還是“多棱”,這兩個源自物理光學領域的概念,不但驅動推進了人類對自然與科學的認知、創造,事實上也在不同時點上開啓著一種新的觀看之道。如果說顯微作為某種微觀鏡像的深度聚焦,那麽多棱則是一種多邊交合、景象疊置的鎖焦。十五年過去,我們不僅親歷了全球化背景下互聯網與科技智能所引發的資本消費與數字技術的更替,也遭遇到全球範圍文化的多元與差異間的衝突以及各種社會跌宕所帶來的複雜論爭。這些“論爭性”與“矛盾性”的信息流媒體抽空著井然的社會秩序,也在不斷顛覆既存的價值體系。文化與藝術的基因重組不但改變著藝術生產和交互的途徑,也使得藝術生態發生著巨大的板塊疊壓與失衡位移。尤其是眼前這場曠日持久的新冠疫情,再一次衝擊我們庸常的生活與
藝術機制,那些原本樸朔迷離的價值認同、未來想像變得更加離經叛道,每個人都在經歷個體與外部世界的交融和平衡並感知身心間的雙重磨礪,藝術家無不例外,凡此種種構成著我們身處其境的遭遇。今天,一方面社會與現實的棱鏡正在消隱主體的存在,折射成難以窮盡的景觀碎片;另一方面,那些帶有反向思考的個體睿智又似乎轉化成某種轉呈再啓的創造性能量和契機,它隱約更替著日常生活與可能世界、個體意志與資本介入、精英文化與大眾需求之間新的互對關係。
“多棱‧ 互觀——國際當代藝術邀請展”再度以澳門藝術博物館為平臺,展覽雲集著兩岸暨港澳地區32 位(組)藝術家( 包括部分海外的),這個4 + 1 的方程本身便是一個多元的邏輯起點,客觀上已構成了變動不居、多棱交錯的格局。既有部分參加過“顯微鏡‧ 觀”展的資深藝術家,也有當代藝術的前沿新銳,以及中國美院跨媒體藝術學院三個由系導師領銜充滿實驗性的創作集體。儘管藝術家構成的地緣風貌、政治背景、意識形態、社會感知、價值認同都存有一定的差異性,卻同時遭遇著藝術與生活更多的共時性問題,這是現實。無論對於媒介技術的取用在本體創造上的凝煉,還是從觀念思考與文化判斷大的截面來看,其主體價值體系的建構與社會性介入的方式都呈現著多元的互動性與自覺的差異性,藉此抵禦資本對價值觀的侵蝕,並回應這個瀰漫危機與疑慮的時代。在這裡,藝術不是簡單政治的檄文,也非道德倫理偏見的代言,而呈現出更加融超現實的針對性。誠如馬塞爾‧ 杜尚所言:“藝術家的狀態比他的藝術更為重要。”其實,作品既為觀念的形象化投射與回應,也是某種社會景觀在意念上的多棱互射和討論,它體現著藝術家與技術世界、社會現實不斷交會碰撞的態勢,也反映了藝術家對日常生活所作出的深度觀照,尤其是語言媒介的轉呈方式和世界觀的建構。所有的當下性與歷史觀、虛擬與現實的雙重世界、微觀政治與個體價值、資本消費與藝術生產……的關係,都可能因為多棱折射的鏡
像而產生形態變化,由此獲得思想交鋒與前沿的鏈接分享,並生成創造的契機、興趣和新藝術的介質,其主體意志也在不斷的被隱匿與重塑中獲得再構。
“多棱‧ 互觀”展無疑是一次自我與他者、藝術家與觀者間在棱柱前的鏡像互觀和重塑,它讓藝術的要義再度成為社會與媒介表現之上的精神建構和未來想像。
管懷賓
策展人